「小殊,你去見了薪鷹回來後,這兩日也沒對軍隊有任何交待,你到底和他談了什麼?」蒙摯在梅長蘇的帳中對著正在練字的梅長蘇問。
「就是幫他出了計策,解決大渝的內亂,然後告訴他,我方會撤兵,請他們不要追。」梅長蘇停了筆,抬起頭對蒙摯說,不過這個說法,簡化了很多過程。
「這薪鷹真會這麼聽話?」
「現在這個皇屬大軍,是薪鷹和大渝帝手中唯一的希望,不能隨便折損,從他知道取勝無望的時候就想退兵,只是礙於面子不能退,現在我把面子做給他,相信他知道該怎麼做的。」
「你都不擔心?」梅長蘇沒有把完整的計畫告訴蒙摯,讓他心裡沒有底,就想問得更詳細。
「擔心什麼?」梅長蘇話說得很輕鬆,沒打算多解釋什麼,接著拿起了正在寫的紙,遞到蒙摯面前「看看,像不像?」
「什麼像不像?」蒙摯只覺得莫名其妙,接過來一看「小殊,你的筆力恢復了啊!」蒙摯睜大了眼,露出欣喜之色,曾說因為腕力虛浮,寫不出和從前相同的字的梅長蘇,現在竟能有當年的筆力「這藺公子真是神醫妙手啊!你也不愧是武將,上戰場什麼病都好了。」
梅長蘇淺淺一笑,把紙拿了回來。他並沒有告訴蒙摯冰緒丹的事,知道梅長蘇有期限的,只有用丹的藺晨,和霓凰而已。
* * * * *
梅長蘇在帳中看書,而藺晨也在帳中,沒有交談,各做各的事。
「長蘇,戰事就要結束,你還讓宮羽姑娘去送信,你不打算回去了?」藺晨一邊擦劍一邊問。
明日就是和薪鷹約好的第三日,開打後就退兵回朝,梅長蘇卻在這時遣宮羽去送信給霓凰,所以藺晨猜梅長蘇是不回去了。
「你怎麼不認為我這信是報平安的?」
「平安自有戰報百里加急,想給郡主寫信,回去也有的是機會寫!此去送信到南境,可能得要一個月,如果不是打算留在這裡,又何必在此時把宮羽姑娘支開。」
心理想的全被藺晨說出來,梅長蘇也不回答他說的對不對,只是輕笑一聲「我還有多久?」
「一個月!」照一開始預估的三個月,冰緒丹的期限還有一個月「不過也說不一定,這冰緒丹我是第一次用,搞不好我估錯了呢?」
「那是更短囉?要是連一個月都不到,我還回去做什麼,死在半路不是更麻煩。」
「這麼悲觀幹嘛?我還沒說時間是短是長。」
「我身體狀況怎樣我自己清楚」梅長蘇已經感覺到沒有剛服下冰緒丹時候的光景,他也知道自己的時間在流逝,與其回去看眾人哭喪著臉,還不如留在北境,回歸十三年前的結局。
「看來你心意已決,不回去就不回去吧!」本來藺晨就不讚成梅長蘇留在京城,只是現在跟梅長蘇去雲遊四海的計畫是不能實現了「不過你不回去,要怎麼向蒙摯解釋?還有飛流,你要讓他留下?」
「蒙大哥那邊,說我想跟死去的七萬赤炎軍好好告別,告別完就回去,他不會起疑。飛流的話,說你要跟著我,他會很樂意先回去的。」
「聽聽,這是把我當什麼啦!拿我來擋飛流?還有,要我陪你,你問過我沒有!」
「需要問嗎?你可是說過要陪我走到最後一日的啊!」梅長蘇微笑投了個眼神過去。
* * * * *
到了和薪鷹約定好的日子,大梁軍攻向梅嶺,一切按計畫,打了一回合後,大梁軍就開始撤退,而薪鷹也下令不要追擊,以免中了埋伏,接著探子來報,大梁軍已經拔營退兵了,這時薪鷹對全軍說「大梁害怕皇屬大軍所以退兵,窮寇莫追」,就帶著皇屬大軍搬師回朝。
戰事過了三天,大雪覆蓋梅嶺,已完全消去大渝軍曾扎營的痕跡,藺晨找當地的居民幫忙,在梅嶺山邊搭了個木屋,他和梅長蘇就在木屋渡日。
起初,梅長蘇天天到梅嶺的山頭坐著,很安靜,卻像是見了許多人,和他們一一對話。這時藺晨都會隔段距離,陪在一旁,但一天天過去,梅長蘇身體已經撐不住在雪地裡坐著,他也漸漸不出門,平時就在木屋看看書,偶爾在屋外遙望梅嶺。
當人沒有該做的事,又開始回憶過去的時候,就離棺材越來越近。說起來有些矛盾,以前梅長蘇操一堆的心,藺晨總說他是點燈熬油,要他少費心,結果現在反而怕他什麼事都不上心,所以時常跟他聊飛鴿傳書得來的消息,像是大梁國內推了什麼新政、各方戰事的戰況等等,梅長蘇也會對這些息消有些意見,這個反應讓藺晨放心許多,至少知道梅長蘇不是在等死。
很快的,再過五天,梅長蘇服下冰緒丹就要滿三個月了,而梅長蘇的身體狀況不算太差,寒毒一天會發作一次,但能下床走動,精神也還好。
這段時間藺晨試了各種方法,死馬當活馬醫,他想反正也不會更糟。各種方法試驗之下,雖然不見起色,但要拖過三個月的期限藺晨是有一些把握的。
「七天前,郡主在南境大捷,現已在搬師回朝的路上了。」
「此次南方的國家是趁火打劫,霓凰是駐守南境的統帥,由她去對戰,大勝是預料中的事。」梅長蘇笑著說,把剛泡好的茶,遞給了藺晨。
藺晨接了過來「蒙摯領的軍隊,回到京城覆命也有七天了,太子可是一直問你怎麼還不回去。」
「景琰有這麼多事要忙,還來關心我...讓他等著吧!」梅長蘇淺嚐手裡的茶,淡淡的說「你沒把我真正的狀況告訴他吧?」梅長蘇從杯緣瞄了藺晨一眼。
「當然沒有,講了他早就派人過來,拖也把你拖回去。」
「...說的也是。」
(我是沒給太子傳信,倒是傳信給了郡主,希望她來得及吧!)藺晨微微一笑,仰盡了手中的茶「從他知道你是林殊之後,你們還沒真正敘舊過,你難道連他最後一面都不想見了?」
「我用梅長蘇的身份回來,就已經不是當年的林殊,他其實好幾次發現我就是林殊的線索,卻總是在顧左右而言他的岔開話題後就不再追究,還不是因為他不想相信梅長蘇就是林殊。」
「你惱他沒揭穿你啊?」
梅長蘇平時不會說這樣的話,被藺晨看穿了背後的情緒,感到有些羞赧「不能讓景琰知道我是林殊的時候,只要他開始疑心,我就緊張。這些天細想,說不定我其實在期待他逼問我是不是林殊。」梅長蘇幫藺晨把茶滿上,自己也倒了一杯「既然你提起,我就不客氣的說囉!」
「說吧!」藺晨笑了笑,拿起茶杯。
「景琰與我意見不合的時候,總是說地下見了祈王、見了赤炎軍、見了我該當如何,尤其是在救衛崢的事情上,他為了情義,不顧安危要搭救衛崢,我還真巴不得可以給他託個夢,叫他好好聽蘇先生的話,別一頭熱的胡來。」說完,梅長仰盡手中的茶「還有那次......」
梅長蘇就這麼說著,而藺晨在一旁聽著,讓他把二年來攢的火都給發出來。
* * * * *
梅長蘇服下冰緒丹,已過了三個月又五天,梅長蘇的身體雖然有藺晨撐著,也是一天不如一天,不只是每日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,體力也無法外出行走,藺晨為了讓梅長蘇能到外面透透氣,做了輪椅偶爾推他出去轉轉。
梅嶺的山腰有一片梅林,此時正是梅花盛開的時候,藺晨見天氣不錯,就推著梅長蘇出去賞梅。
「我有點事,留你自個兒賞梅可以吧?」把梅長蘇帶到梅林,就準備離開。
「......」梅長蘇覺得藺晨似乎別有用心,打量了他一下「去吧!有事會叫你的。」因為猜不出藺晨想做什麼,梅長蘇就不多問了。
藺晨走之後,梅長蘇扶著輪椅漫步的在梅林中,看著眼前的梅花開得這麼好,不禁想起剛回到京城時,受邀到穆王府賞梅的情景,當時霓凰還沒有確認自己是林殊,就表現出絕對的信任,是他在京城這個要拼個你死我活的處境中,一道支撐的力量。
雖然梅長蘇清楚自己忠於什麼,也不在乎別人當他是陰詭之士,甚至自己都把陰詭掛在嘴邊自嘲,但當以前熟悉的眾人,用不同於看林殊的眼神看梅長蘇,心底也還是難過的,因此霓凰的信任讓他極為感動。
能有霓凰這樣一位,心永遠向著自己的未婚妻,梅長蘇雖然感到安慰,卻也恨自己沒辦法給她未來,所以讓宮羽給霓凰送去的信裡,寫的內容是要霓凰不要在意他,去追求白頭到老的幸福。
一陣風來,吹落梅花,梅長蘇伸手接住了一朵,在掌上細細的看「霓凰......」
「林殊哥哥......」
突然一個聲音,從梅長蘇身後傳來,一回頭,竟是霓凰出現了。梅長蘇不敢相信的轉過身,因為手中少了支撐,一時站不穩快跌下去,霓凰立刻衝了上去,扶住梅長蘇。
「林殊哥哥」霓凰扶著梅長蘇,由下仰望他,眼眶含著淚「太好了,終於見到你了。」
梅長蘇沒想到還能再見到霓凰,順勢將她摟到懷裡,卻開始不停的咳嗽。
霓凰非常擔心,立刻為他順氣,卻不見緩,最後竟然咳出血,昏了過去。
「藺公子、藺公子...」
* * * * *
藺晨和霓凰把梅長蘇帶回木屋,藺晨幫他灌氣又讓他喝下藥,二個時辰後梅長蘇醒了過來。
「林殊哥哥」霓凰一直握著梅長蘇的手,見他醒來,雖然還是擔心,卻能有笑容了。
「好啦!人醒了,暫時不會有什麼事,我就不留在這裡打擾你們,慢慢聊吧!」藺晨說完,轉身離去。
「是藺晨讓妳來的?」梅長蘇回握霓凰的手看著她。
「如果不是藺公子通知我...」霓凰強忍住想哭的衝動,從懷裡拿出梅長蘇的信,扔在床上「你真的不打算再見我了?」
「我...」梅長蘇別過頭,不敢回答,他何嘗不想見霓凰,但若是死在霓凰面前,將來只是徒增牽掛,因此梅長蘇不在病重的時候見霓凰,心想這樣在知道他死訊後傷心也許能淡一點。
「我知道你是為我好,但你問過我嗎?為什麼這麼殘忍,連最後的時間都不留給我,就打算自己消失...」霓凰說到這裡,在眼眶中打轉的淚,已經止不住的落下。
梅長蘇為霓凰抹去淚水「對不起...也許我的決定是自私的,說是為妳好,其實只是我怕見了妳,就怨老天不能讓我再活長一些...」
霓凰露出了微笑「還能相見,真是太好了...」
「藺晨說,妳是半個多月前平定南境搬師回朝,怎麼這麼快就趕到了?」
「我在回朝的路上,接到藺公子的飛鴿傳書,就秘信給太子殿下,說我要直接前往北境。因為沒回京城覆命,自然快上幾日。」
「原來如此。」
「太子殿下,還不知道......」
梅長蘇苦笑,點點頭。在搬師回朝前,梅長蘇讓蒙摯知道自己身體有回復之相,就是要他傳話,讓蕭景琰覺得自己一切都好,不用擔心。
「再怎麼說他也是你的摯友,你難道不想......」
「景琰現在身份不同,他需要操心的事情多著,我的事就不要再讓他傷神吧!」梅長蘇用極為認真的眼神盯著霓凰「霓凰,難得重逢,這時別提其他人,好嗎?」
「好。說好了,今後的日子,都要讓我待在你的身邊。」
兩人交換了笑容後,梅長蘇就將她摟進懷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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