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著披甲上陣的梅長蘇,藺晨不禁五味雜沉,一直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,是為了幫朋友完成心願,即使這個決定是無異於自殺的燃燒生命,仍可以一本初衷,但用了冰緒丹走到這一步,情況已是經無可挽回。若是沒用冰緒丹,即使梅長蘇已是風中殘燭,他都還有自信可以跟閻王拉扯,只要他不放手,這個好友就不會墜入地府,然而梅長蘇為了他的國家和大義,賭上性命孤注一擲,如此正當偉大的理由,自己有什麼立場可以拒絕?
三個月……服用冰緒丹激發體力,就只能活三個月,這麼明確的期限,著實令他煩躁不已,好友即將逝去,固然是煩躁的理由,但內心深處的不平,還是在於自己是那麼努力的想讓他活下來,這份對朋友的情義,終究被擺在國家之後……
但氣憤又能如何?這種小家子氣的想法,自己想想都覺得丟臉。再說,梅長蘇身上揹負的已經夠多了,何必再加重他的負擔,再多苦水也只能自己吞了。
「嘿、嘿、欸!」梅長蘇與飛流在帳裡對招對得開心,而飛流難得能和蘇哥哥這樣玩,高興得不得了。
藺晨一看就皺緊了眉「恢復了力氣就這樣亂來,就不怕重要時刻撐不住嗎?」撇了一眼就將手中的酒仰盡。
「動動手舒舒筋骨而已,看我這不是坐著嗎?」雖說是過招,但其實只是坐著讓飛流搶他手上的果子,和真正移動腳步的過招,還是有很大的區別,但大夫都說話了,也只好停手「飛流好乖,拿去吃吧!」
小護衛心滿意足的拿了果子,走過藺晨面前,扮了個鬼臉就走出去了。
「這小沒良心的,我是為你蘇哥哥好呀!」說完,又仰了一杯酒。
「藺晨,知道你操心我,我有分寸的,就是感覺力氣回來了,想動動而已。」
「誰操心你呀!我是顧著我的招牌。」
「是、是,定不讓藺少閣主丟臉!」梅長蘇站起來對著藺晨笑了笑,就轉向北境的地圖,靜靜的看著。
「我們到此紮營也二天了,你已經安排好了嗎?」
「北燕前線,聶大哥和冬姐先行,已經對上陣。據報,兩軍一遭遇,聶大哥就滅了拓拔昊一支精銳前鋒。首戰失利,拓拔昊鬥志減了一半,大渝軍隊收到消息,也趨於保守,放慢行軍速度,看來到兩軍對峙之時,大概也會堅守不出吧!」梅長蘇人雖在帳內,但靠著手下傳達的消息,也將情況大致拼湊,擬定對策。
「呵,還真是沒閒著!」藺晨走到梅長蘇身邊,瞥了一眼。
「自從出發,你心情就沒好過,連平時沒日沒夜逗飛流都省了,怎麼,在生悶氣?」
「要你管!」藺晨被說中了心裡話,更加煩躁,甩了袖子就要走出帳外「嫌我不跟小飛流玩哪?我就讓飛流忙到沒空理你!」說完就走了出去。
梅長蘇不是不知道藺晨心裡的感受,也知道他不能跟自己說什麼肯定悶透了,但冰續丹已服,也沒有回頭路可走,這時候也顧不得藺晨的心情,只能對他感到抱歉了。
完成十三年所籌畫的唯一心願,做不回林殊,也是心裡早就有底的事,那個文武雙全的少年將軍林殊,已成了眾人的回憶,現在留在世上的,只是身子虛弱、靠著巧舌智技翻動風雲的太子謀士梅長蘇,這麼大的區別,連自己都不想讓世人知道,林殊還活著,就是梅長蘇這樣的事實。
飛鳥盡,良弓藏,冤案已經平反,朝中局勢安定,已沒有用得到梅長蘇的地方了,而北境有難、朝中無將,竟是讓梅長蘇與林殊連結起來的機會,自己這麼些年來,從沒忘記過的北境之役,自然是無論如何都要爭取,即使生命將要油盡燈枯,這也成為還活著的自己,唯一的目標和存在的意義了。
但這個親上前線的決定,對得起家國,卻怎麼也對不起霓凰,霓凰註定要成為此生的歉疚和牽掛…
當初太奶奶看出了兩小無猜的情感,下旨賜婚,當年正是意氣風發之時,被稱為「全京城最明亮的少年」,不禁壯了意志,連自己都有幾分相信自己真的無所不能,不過是平定大渝的戰事,跟著父帥一起上陣,豈有拿不下的道理,此役之後,立了軍功,再與霓凰成親,正是男兒心目中的成家立業。
一切看來順理成章,卻沒料到被邪惡的陰謀算計,赤炎軍被滅,就算自己活了下來,也成了逆犯,原先所預想,極其理所當然的未來,已經完全被斬斷,加上如風中殘燭一般的生命,倒不如讓霓凰認為自己也死了,這才不致於耽誤了她,沒想到十多年過去,霓凰以軍旅生活忘卻傷痛,仍對林殊念念不忘,甚至當自己以梅長蘇的身份重回金陵,她也是第一個認出來的,這份真摯的感情,怎麼能不被撼動?梅長蘇不是不想回應,而是自己給不了任何承諾,就連最單純的陪伴都做不到。
原本霓凰已有了準備,能陪一日是一日,但這時梅長蘇卻提出要親自上陣,死別竟是如此的清晰,即使如此,霓凰明白自己所愛的是那個胸懷大志的男人,縱有萬般不捨,也不能拿兒女私情來求他留下。
梅長蘇此時有著太多的無奈和歉疚,但自從十三年前的大禍之後,無奈和歉疚就沒離開過他,時至今日也只能向前看,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維持生存意志方式。
「大渝…終究是要回到這裡一戰的…」梅長蘇看著地圖上的梅嶺,竟有些心緒難平。
* * * * *
大梁軍隊配合大渝軍隊雖放慢行軍速度,但也就快到對陣的距離。這天,軍隊剛紮營,蒙摯就到梅長蘇的帳中商討對策。
「小殊,明日就到關口了,你有何打算?」
「蒙主帥可有高見?」梅長蘇手上拿著書,眼睛也沒離開過書中的字,只輕輕問了一句。
「奇謀用兵本就不是我在行的,這問題不是為難我嗎?」蒙摯開口問,本來是想聽高見的,沒想到竟然被反問,只能訕訕的抓抓頭。
逗這位蒙大哥總是這麼有趣,梅長蘇淺淺一笑,放下了手中的書「依原本的速度,七日前就應該要到,但我軍配合大渝行軍速度,已經晚了許多。本想速戰速決,這下可沒這麼容易了。」
「人說兵貴神速,既然大渝軍隊放慢速度,那麼趁他們後援未到,搶先攻下關口,豈不是更好,怎麼還配合他們,也放慢速度?」
「哦?看來蒙大哥閒來無事之時,多讀了些兵書啊!」梅長蘇打趣似的笑了笑。
「哎呀!別說我了,你到底是怎麼謀劃的?」
「若只是趕他們回去,先佔下關口,再打個兩戰,大渝很可能直接就退兵。」雖然大渝先殺了北境的守將,但那並非大渝兵力強大,而是邊境已和平了十三年,守將的備戰意識低落,才會讓大渝攻下。
「我們不就是要他們退兵解急的嗎?」如果不必大肆開戰就能退大渝軍隊,對大梁來說,無疑是個好結果,而梅長蘇竟然不選這條路,蒙摯實在是想不明白。
「說的不錯,但為了邊境長治久安,這一仗就不能這麼打。」
「小殊,你…」戰事越長,對梅長蘇的身體就越不利,明明有快速解決的方法卻不用,蒙摯只能想到他是要犧牲自己換取長久的和平了。
「蒙大哥,放心吧!我這麼做不是為了孤注一擲。大渝本次出兵是受了北燕的挑撥。大渝好戰,十三年來沒有攻打,是因為梅嶺那一役,重創大渝的兵力,但他們近年來整肅軍隊,為的就是要再與大梁對戰,先前那一戰,打下我方邊境將領,讓他們壯了軍心,所以這次派大軍打算強力攻打。但已經對戰過的北燕失勢,現在也只是在苦撐,大渝發現討不了好,放慢行軍速度,就是要引我們接近大渝境地。此次戰事四起,行軍越遠,對我方糧草補給越不利,大渝打的主意是,進攻若不行,那就退守,我軍也必不會遠追,那麼大渝就可存留實力,他日再戰。」
「既然如此,我方配合大渝行軍速度,又是為何?」
「為了引大渝於此地開戰囉!大渝軍隊放慢速度,為的是要我軍接近大渝境地,已知此目的,自然不能冒然進攻,而大渝出兵如同劍出竅,我軍不肯前進,他們為了面子,也不能自行退兵;就算不為面子,要是讓北燕知道他們未戰先退,定會認為大渝戰力不足,假若引起北燕的進攻之心,就更難收拾,所以這仗非打不可,即使他們速度再慢,還是會到的。」
「那他們到了,我軍又該如何應對?」
「他們肯定打算堅守不出。以後援來說,我方兵力必耗不過他們,開打吃虧、不開打更吃虧。」
「照你這麼說,我們是打,還是不打?」
「當然要打,只是,要定時打。」梅長蘇對著滿臉疑惑的蒙摯露出一抹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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